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5-04-07 15:31:16
潇尧是极少回家的。
15 年前,潇书砚的母亲、外公外婆,以及同母异父的姐姐都被杀害之后,父亲潇启元就迅速低价出掉了那套凶宅,同时处理了沈家名下的产业,带着他搬迁到省城 W 市居住。潇尧还留在市里念高中,潇启元搬迁之前,给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一室户小公寓。原本潇启元想延续既往的套路,再给潇尧找个保姆,但被潇尧拒绝了。彼时潇尧已经 15 岁,有了完全独立的思维,行为上也能对自己负责,潇启元也就没有反驳。
其实潇启元急着搬迁,不跟女儿潇尧过多争辩,多半还是为了逃避那场杀戮所带来的心理阴影,以及沈家一些亲戚的纠缠。
虽然潇书砚的母亲沈珏是独生女,但沈家人被杀害时,沈家二老两边都还留着几个兄弟姐妹。按照继承法,如果沈珏先于其父母去世,那么其父母去世之后,已经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,只能启动第二顺位继承。无论是沈家二老的外孙,还是他们的兄弟姐妹,都属于第二顺位继承人。这么算下来,遗产继承人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,沈珏那些堂表兄叔伯姑姨,瞬间都进入继承人行列。所幸,公安机关开具的死亡时间证明,断定了沈珏的死亡时间在其父母之后。如此,继承事项就变得简单明了,沈家庞大的遗产从沈家二老传到沈珏,再传到潇启元和潇书砚父子身上。但即便如此,沈家那些亲戚仍旧不依不饶,连着三四年都在找潇启元扯皮。
潇尧从高中开始,基本就跟家里脱离了。其实更准确地说,她从小学四年级父母离婚开始,就已经跟家里脱离了。只是在初三那年暑假,跟家里短暂交集过一个多月。
之后潇尧读大学、工作,十几年光阴,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。直到潇书砚大学考进潇尧工作所在的城市,父亲潇启元不放心他一个人生活,又在这座城市购置了房产,继续跟他生活在一起,潇尧才偶尔往这座房子里走一趟。
潇启元在这座房子里,也给潇尧留了房间,是朝南的正卧,阳光比潇书砚的那间还要充足。
潇书砚背着大提琴站在楼梯下沿,仰头看着潇尧,露出愉快的笑容,一口洁白的牙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。但即使笑得这么开心,他的面色仍旧是苍白的。他的苍白跟潇尧不同。潇尧仿佛随时咬紧牙关,拧紧身体里的按钮,自行阻止了血液往皮肤下流淌,因此给人的感觉始终是倔强的、硬挺的。而潇书砚,他的苍白则完全是因为孱弱的体质无法给身体百脉供应养料,总给人无力和摇摇欲坠之感,如同随风下落的羽毛。
潇书砚问:“姐,你吃过晚饭了吗?爸爸不在家,我们出去吃?”
潇尧只瞥了他一眼,就自行下楼,与他擦肩而过,走向客厅的沙发,淡淡地说:“吃过了。你忙你的。”
潇书砚却紧跟着她,折返到客厅,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,问:“姐,你最近怎么样?工作累不累?”
潇尧手中随意地翻动一本杂志,脸上无甚表情,也不答话。
潇书砚轻轻抿上嘴。潇尧这种态度,他早见怪不怪了,所以也并不觉得诧异,更不会生气,只是略有点尴尬。
他默默观察潇尧,又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姐,你最近瘦了。是工作太累了吗?爸爸经常说你那个工作太累了,时不时还要出国。不过我觉得能者多劳,姐你一直就是个女强人。对了,姐,我跟你说,最近旁边新开了一家盲人推拿店,我去试过,那个师傅推得非常舒服。要不吃过饭,我带你......”
潇尧问:“你吃晚饭了吗?”
潇书砚愣了一下,难得见潇尧关心他,他有点受宠若惊,又想到潇尧可能同意跟他一起出去吃饭,他激动起来,脸上随之泛起一层红色。但不是健康的血色,倒有点像肺结核的潮红。
因为太激动,他忍不住咳了两声,刚要开口,潇尧却说:“没吃的话,就少说点话。要不把自己累死了,我可没法跟你爸交代。”
潇书砚瞠目结舌。
潇尧用最平静的口吻说着最刻薄的话,却仿佛还不够,抬头对潇书砚粲然一笑,说:“你知道吗,我最近做梦梦到你妈了。真惨。好好一家人,死得连个全尸都没有。”
潇书砚剧烈咳嗽起来,上半身岣嵝下去,双手捂住脸,断断续续地说:“姐......你......你这是做什么......”
潇尧就像没看到他的状态似的,依旧在自言自语:“你说,谁能做这种事?倒真是人才。”
潇书砚的心脏像被一只铁手狠狠拧住,再不断往外拽,一股股气流从体内被抽去,他感到整个人都急速干瘪下去,失去依托。他挣扎着直起身,脸上却还挂着笑:“姐,你问这些干什么。警察一直在查......”
“查什么。不就是我做的吗?”潇尧直盯着他,脸上是一本正经的神色,点头道:“对,就是我做的。喏,手机在你兜儿里,赶紧录音,报警。”
她扬扬下巴,指向潇书砚的右侧外套口袋。
潇书砚再度佝偻身体,死死捂住腹部,艰难地说:“姐,你乱说什么。”
潇尧说:“没乱说,就是我做的。我讨厌你妈,讨厌你家里人。我杀了他们,这样我才有好处啊。”
她弯下腰,直视潇书砚痛苦的面容,慢悠悠地说:“你看看你,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下一步大运。爸爸忍心把家产给你吗?要是给了你,将来还不定沦落到哪个拜金女手里。你要是爸爸,你把家产给谁?别说爸爸不会把家产给你,就连你从你妈那儿继承的那二分之一的家产,等你死了,还不是得再交给爸爸,然后......”
潇书砚已经气若游丝:“姐,你别说了......”
潇尧仿佛没听见,继续道:“所以,你说我为什么杀你妈你外公外婆?我为什么不杀?你看,他们一个个蠢得跟猪一样,自以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。呵!独尊也得活着才能独尊。死了,那就是半辈子给我打工。你那个自以为聪明无敌的妈,肯定没想到结果会这样吧。”
她眼神犀亮,露齿笑了起来。
她终于直起身,轻轻将杂志放到茶几上,长长舒了口气:“我这么说话你开心吗?不开心。所以记住了,下次别有事没事来烦我。我没跟你说过吗,你跟你爹妈一样烦人!”
放松。下沉,再下沉,一直到阳光被屏蔽,陆地万物都消失。
耳边是万籁俱寂,你感受不到丝毫突兀的水波涌动。你跟周围的一切相融,水,变成了你的另一重肌肤,另一套感官。你天生就属于这个世界。如同大鸟在天空振翅,焰火在宇宙燃烧。
再下潜,无需害怕。光消失了,黑暗最深处自会重新结出光芒。鱼群在耳畔飞掠,从深渊底部盘旋而上,而你仍在下潜。
看,那是光。你终于再次见到光。那里是世界的尽头,是幻灭的彼岸。她在那个远方,展开水母一样美丽的伞缘,优雅地浮动着向你招手。再近一点,再近一点,你终于看清她周身流淌的光晕。她的长发是流转的岁月,牵引着四季更迭。她华丽的尾,是丰饶的宇宙之核,主导着万物繁衍,生生不息。
她在靠近你,她从未曾离开。哪怕太阳被吞噬,黑暗变成万古常态,她仍旧是